童年時代,草帽便是我的整個世界。那年夏天,草帽被風卷走之后,我的童年亦隨之杳然遠行,只留下無邊的空曠與悵惘。
草帽是我形影不離的伙伴。那時,我常在麥田之中奔跑,陽光猛烈如針,麥浪熱烘烘地翻涌,麥芒刺撓著我的脖頸,汗水便如蟲子般沿著脊背蜿蜒爬下。可草帽卻為我撐開了小小的一片蔭涼,它時而遮陽,時而扇風,甚至倒扣起來,便成了臨時捕捉蟈蟈的牢籠。有時,我亦會把它蓋在臉上,躺在麥垛旁,草帽便隔開了光,隔開了熱,隔開了世界,只剩下蟈蟈的鳴叫,在耳畔織成一張寂靜的網。陽光透過草帽編織的縫隙鉆進來,點點光斑便在眼皮上跳舞,如斑駁的碎金,又如閃爍的碎夢。
草帽常被我的頑皮弄破,奶奶便用粗糙的手捏著針線,在燈下細細地縫補著草帽的傷口。燈光之下,她瞇著眼睛,手里針線來回穿梭,仿佛在織補著光陰的縫隙。奶奶的皺紋在燈光中顯得格外清晰,如同歲月刻下的溝壑。我坐在旁邊,時而偷偷觸摸草帽粗糙的邊緣,時而看著奶奶專注的神情。燈影搖曳,奶奶慈祥的微笑映在草帽上,也映在我心上。草帽上每一道針腳,都織進了奶奶無聲的愛意,宛如夜夜不倦的星光,默默托起了我的整個童年世界。
然而,童年終于在一個午后戛然而止。那日,我在麥田里奔跑,草帽帶子松開了,風便像有手似的,一把攫走了帽子。草帽被風高高拋起,打著旋兒,像一片枯葉般飄搖著飛向遠方。我追著它跑,穿過麥浪,越過田埂,可草帽愈飛愈高,愈飄愈遠,最終在藍天深處化為了一個小小的黑點,消逝于無垠的碧空,如斷了線的風箏,如逝去不再來的童年時光。
多年之后,當我重返故土,麥田早已被推土機碾平,代之而起的是高聳的樓房,仿佛長出的鋼鐵叢林。奶奶的針線笸籮亦早已不知去向,唯有那頂飄逝的草帽,依然時時浮現于我的眼前——它輕盈飄飛,越過麥浪,越過田埂,最終消融在碧空深處。
草帽一去不返,童年亦隨之永逝。如今我方才懂得,那頂草帽帶走的豈止是童年?它帶走的是故園田野上滾燙的陽光,帶走的是奶奶燈下針線穿梭的慈愛目光,帶走的是世界初始時天真無邪的澄澈模樣。
草帽終歸飄飛而去,童年亦如煙云散去;那頂遠去的草帽,原來早已縫進光陰的布帛——童年雖逝,卻依舊以無形之絲,在心上織補著永恒溫暖的圖案。(生產管控中心 郭偉)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