國慶將至,城市開始調色。最先潑灑出來的,總是那抹紅。
不是春日桃花的嬌紅,不是深秋楓葉的暗紅,而是一種極具分量的正紅。它從街巷深處涌出,爬上燈柱,垂落檐角,在日漸清瘦的秋空下獵獵作響。這紅有自己的重量與溫度,壓得住秋風,也襯得起藍天。
少時最先識得這紅色,是在祖父的匣中。一枚布質紅星,邊緣已泛白,卻依舊保持著五角的鋒芒。祖父用粗糲的手指撫過它,如同撫過歲月的脊梁。“這是當兵帶回來的,”他說,“雪地里,就靠這點紅認方向。”那時不懂,為何一方布角能指引千軍萬馬。后來才明白,指引他們的不是布,而是布所承載的信仰——那是一種比生命更重的顏色。
及長,這紅色又見于晨光中的廣場。每日黎明前,國旗班戰士靴聲鏗然,將疊得方正的紅旗護送至旗桿下。國歌起時,那紅色便掙脫束縛,沿著白色桿身向上攀升。它抖開褶皺,吞風飲露,最終在最高處完全舒展。我見過各色人等在此駐足——晨練的老人整衣肅立,睡眼惺忪的孩童停止嬉鬧,騎手停下車輪,游客舉起鏡頭。那一刻,所有的目光都被那方紅色收攏,仿佛它是天地間唯一的焦點。
這紅色卻不獨屬于莊重時刻。它滲入生活的肌理,成為最平常的溫暖。深秋巷口,糖炒栗子的鐵鍋里翻涌著紅亮的沙石;農家院墻上,一串串辣椒如火焰垂落;姑娘發間,一枚紅簪斜插如詩;甚至冬日里,那冰糖葫蘆上晶瑩的糖殼,也是這紅色的變奏。最是難忘舊居鄰家婆婆,每年國慶都要蒸一鍋紅棗餑餑,面團在蒸汽中膨脹開裂,露出里頭蜜色的棗肉,如同大地忍不住捧出的赤心。
然而這紅色也曾被風雨浸染。1998年洪水中,我看見堤岸上穿梭的救生衣紅成一片;2008年地震后,廢墟上插著的紅旗邊緣破損,卻依然指引著救援方向;疫情初起時,空蕩的街道上,唯有志愿者臂章的那點紅還在流動。這紅不再是單一的色彩,而成為一種語言——我在,我堅守,我與你同在。
去年國慶,我帶孩子去看旗。他仰頭望著那巨大的紅色在藍天背景下舒展,忽然問道:“為什么我們的國旗是紅色的?”
我思忖片刻,指向遠方:“你看那朝陽。”
東天正泛出魚肚白,一輪紅日即將躍出地平線。那顏色不是血色的凜冽,而是生命初萌的暖紅,是黑暗中掙扎而出的光明,是暗夜與黎明交鋒時迸濺的火星。
“這紅色,”我說,“是從長夜里熬出來的光。”
孩子似懂非懂,卻伸出小手向我索要小紅旗。他舉旗奔跑,那抹紅在他手中上下翻飛,如同跳動的火焰。我驀然想起祖父的紅星,想起升旗儀式上肅立的人群,想起糖葫蘆的紅亮和紅棗餑餑的暖香,想起所有在危難時刻挺身而出的紅色身影。
原來這抹紅從未遠離。它從歷史深處蔓延而來,化入日常煙火,滲進民族血脈。它莊重,也親切;它古老,也年輕;它承載過往,也指向未來。
秋風漸起,萬千紅旗舒卷如云。那紅色漫過城市,漫過田野,漫過山河,最后落進每個凝望者的眼底,成為心中不滅的燈火。
天上太陽正紅,地上旗幟正紅,人間正氣正紅。這抹中國紅,從來不只是顏色,更是一種狀態——是生命力的奔涌,是文明的不熄,是一個民族向世界發出的最熾熱的宣言。(生產管控中心 王曉輝)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
